被距離和時間隔離的倫理

現在為什么有“道德滑坡”之說？人們見利忘義是原因之一，道德自省缺失是另一個原因。但還有別的更深層次原因。

剛有一則新聞說，某洋快餐承認六和集團是其供應商，而此前是拒不承認的，它只發了一個聲明，稱“我們的雞肉產品遵守嚴格的食品品質標準且符合政府相關標準”。意思是無愧于心，如果雞肉有問題，那是別人的錯，與我無關。

若干年前《參考消息》報道，美國一家狩獵公司開發了一種遠程狩獵項目，他們在西伯利亞的森林里架設計算機控制的獵槍，美國人只要交一筆錢，就可以輕點鼠標，打死遠在西伯利亞原始森林里的麋鹿、熊或者其他什么動物。

當年，輿論已對這種遠程狩獵提出倫理質疑，深表憂慮。一個正常人眼見動物非正常死亡，會產生憐憫之心；如果要他親手殺死一只動物，他會于心不忍。據說，現在連非洲獵人都以打獵為恥。但如果是人們在美國輕點鼠標，觸發遠在西伯利亞的一桿獵槍，他看不到被殺獵物的傷口、鮮血以及死前的痙攣，他會不會變得無所謂？

倫理是人們必須遵循的各種道德準則，亞當·斯密把道德理解為同情心，孔子重視“惻隱之心”，孟子強調“羞惡之心”，都揭示了道德的感性起點。人的情感、感性體驗，是倫理道德的源頭活水。比如一個農民，不僅愛他的家人，而且愛家里的牛、狗、貓，愿意善待它們，自然更不愿宰殺它們。但對于一個流竄盜竊犯來說，殺死這些家畜是無所謂的。

由此我們可以推論，人與一事物在時間、空間上越接近，他的倫理意識越強烈，最容易行不逾矩、止乎禮義。在鄉土社會，中國人最講誠信。如果拉開時間、空間的距離，人的惻隱、羞惡之心隨之減弱，就有可能作惡不以為惡了。孟子說“君子遠庖廚”，即把殺豬宰羊的事交給下人去做，自己在堂上吃，就俯仰無愧于天地。

英國學者齊格蒙特·鮑曼1989年出版《現代性與大屠殺》，是揭示這種倫理衰減現象的一部力作。書中分析，納粹德國之所以能屠殺數百萬猶太人，關鍵在于現代工廠、社會分工協作體制，大家都在為希特勒消滅猶太人的計劃效力，但大家僅僅是立足本職，在遠處做了點事。大家沒有直接殺人，也就沒有良心上的不安。

在現代社會，我們與我們影響所及的人天各一方，因而與行為后果及相關倫理建立不起聯系，相忘于江湖。距離越遠，損害越滯后，“背德者”越果于行動，并問心無愧。美國人在越南撒下7600萬升落葉劑，當時不會為將來的數十萬出生畸形兒良心不安。幾天前，被爆產品違規添加抗氧化劑的“徐福記”自辯，抗氧化劑是原料商添加的，他們拒絕召回問題產品。

有毒食品“少吃無害”論，則是產品與后果及倫理在時間上分離的典型。一天喝不到兩斤白酒，所攝塑化劑就不至于致癌，我們就無權說自己是受害者。如果毒性累積，將來健康受損，我們找誰？沒人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