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長作半山客

全國鄉村治理示范村、省級美麗鄉村示范村的金字招牌，把我吸引到了福建省尤溪縣梅仙鎮半山村。

在這山旮旯兒里的小村莊，沿竹排碼頭拾級而上，花草宜人的防洪堤一眼望不到盡頭，百年古樟給村民路邊的便利店投下斑駁樹陰。這里緊挨休憩亭和垂釣處，人流量大，店鋪的開設給游客和村民都帶來便利，平時無人值守，自取自付。

秋日上午的陽光明媚而祥和，給人們舒坦的步履鋪上金色。眼前，一截枯枝在店門旁掉落，隨風吹出幾米遠，就被女店主追著撿放進門口的垃圾分類箱。彌望如一，店門口和沿路上千米范圍都一派整潔。一有落葉或果皮紙屑，她就會及時清理。以前可沒有這么積極，常常熟視無睹，愛掃不掃，只因阿斗書記常來代勞，才弄得她不好意思，趕緊及時自掃“門前雪”，還順手義務“包干”了周圍衛生，如此美化得“綠陰如染凈無塵”，倒也人如其名。她聽了表揚卻顯得靦腆，說村民們都是主動負責自家門前屋后的衛生和綠化。

“半山村比城里還干凈啊！”眼見為實，同行不吝贊美，哪會和昔日的垃圾村聯系起來呢。

“要不是阿斗書記，哪有這個風氣……”旅游業給便利店帶來的生意，讓店主的講述更是樂不可支。她說的阿斗書記大名叫林上斗，2015年在空軍某部大校旅長任上退役后，自愿回到被貧困村、垃圾村、賭博村壓得抬不起頭的家鄉擔任村黨支部書記，歷經七年勵精圖治，變得美上加美馳名全國，他本人也獲得了“全國最美退役軍人”的表彰。年過六旬的竹排工老林編了山歌，抒發的也是村民們的心聲：“原來到處是垃圾，現在半山最美麗。到處客人來游玩，坐在家門有錢來。”

七年前，村里建起垃圾處理場后，有人建議平時雇專人打掃公共衛生。林上斗想的卻是，積年累歲的村債剛還，沒閑錢請衛生工不說，即便雇了也非長久之計，且難保不偷工減料，他就提倡義務打掃，絕不“靠錢開道”。他對村兩委說，群眾不是靠干部吆喝幾聲就能行動的，關鍵得看我們如何帶頭。他還強調，穿著西裝革履做農村工作，和農民的距離感覺像一堵墻產生了，怎指望他們親近你、信任你、聽從你呢！他平時總是留意腳下，發現哪里臟了就立馬清掃，路見煙頭紙屑果皮，也都順手撿走。起初，有的村民并不理會，甚至不盡調侃。有一次，他跟在游客后面好半天連撿幾個煙蒂，被人好奇地問及身份，他笑稱是村里的清潔工。旅長書記這樣一次次低得下頭，彎得了腰，動得了手，村民們看在眼里，再不亂扔垃圾隨地吐痰了，紛紛主動地掃街保潔。

哪兒沒有偷懶耍滑者呢？林上斗和村兩委干部就躬身上門代勞。三番五次后，倒讓別的村民看不下去了，七嘴八張：“某某真夠厲害，天天都有干部上門為他掃地。”“他那房子，一天能粘滿幾張蒼蠅紙，敢情蒼蠅能做一道菜！”“要不，我們輪流給他打掃吧，就當給阿斗書記省下時間想大事。”農民也有形式主義和自卑中的自尊，聽人這么連幫帶嚷，再懶也不敢坐享其成了，慢慢就被引導出了好習慣。林上斗及時表揚，不忘曉之積懶成笨的可怕性，還借機搬出“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哲理，來教育這些屋里支著耳朵的孩子們。“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就這樣脫胎了一個新天地。

環走半山村，不管是高大挺拔的老樹、四季輪值的新花，還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荷，抑或是路邊籬笆內外蔓延著無限山野氣息的瓜菜，枝枝潔凈，瓣瓣玲瓏，不免讓人想起王安石的詩句“茅檐長掃凈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此等意境，誠非源于或止于花草樹木和周邊環境，更有心靈的相契。

鄉村振興不能光靠掃地，若無發展，誰也沒心情掃馬路。全村兩百三十多戶都入股合作社，參加“村社合一”的集體經濟發展模式，陸續放心地把耕地、宅基地、林地交給村社整合，并在制度保障中實現資源共享、共同富裕。房主們以房入股，合作社占大股并出資修繕，共同經營，按比例分紅。合作社好壞都和每個村民休戚相關，誰不盡心盡力呢？幾年下來，村民收入以年均十位數的百分比遞增，上百位村民實現了家門口就業。

下榻飛檐斗拱、古色今香的望桂民宿，窗明幾凈，九曲回廊的天井中，一池清水可睹云霞明滅，可供日月星辰出浴。繁華人世的萬千過客，倦煩了城里和紅塵的熙熙攘攘，就喜歡奔著一處獨好的清凈而來，每日晨起感受陽光和清風撲面，并以快樂和感恩之心開啟新的一天。

半山村家家戶戶連著公共場合日常無視的衛生死角、建筑垃圾都得到及時清理，這般洗心革面式的演變后來居上，還與文化水乳交融，天地人的風貌自是萬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