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文學 | 塞外尋親

□黃 燕

張惠陽絕對是個感性的人。

“援建之光·閩寧24年”采訪方案發到工作群之后，惠陽第一時間打來電話：“我報名！領導若不批，我就休假，自費跟團采訪！”

他單位的領導怎會不批！

果然，第二天一早，惠陽又來電，聽得出，領導準奏，他歡天喜地。這次，他提要求了：“采訪點怎么沒有安排同心縣？能不能加上？或者我中途脫團一兩天？我要去同心縣找人。”

找人？夾私？我們是去工作啊兄弟！心中一團火“騰”地一下就冒了上來。

“是這樣是這樣……”惠陽急了。一著急他聲音就大，語速就快，就結結巴巴。

我按下免提，聽他敘述……

原來，他要找的人，是18年前資助過的瀕臨輟學的女孩馬花，還有近兩百名獲得閩媒和閩企幫助過的貧困學生。惠陽說：“我就是想知道，他們現在在哪里？過得好不好？”

心中的那團火，燒到了臉上，涌到了眼眶……

于是，我們把之前經各方反復溝通協調制定安排好的方案重新調整，加入了同心縣的行程。

在銀川河東機場會聚時，大家都看出了惠陽內心的躁動——他恨不得第一站就是同心縣！

亢奮的惠陽，一路嘰嘰呱呱就沒消停過。一會兒驚喜于車窗外十幾年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會兒給我們講述當年那些福建支教老師的青春故事，一會兒又牽腸掛肚地叨叨著那群西海固地區的貧困孩子。

滿車廂彌漫著他的激動與思念。

雖然出發前各自都做了案頭工作，但若沒有惠陽這個“聒噪”的導游現場“憶往昔”，我們很難想象這青山綠水、平疇良苗之地，是“苦甲天下”“最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曾經因為極度缺水而窮苦不堪的西海固，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如今已脫胎換骨，成為銀川的后花園！這，怎能不讓像惠陽那樣的見證者激動萬分！

況且，這里還有一群讓他拳拳在念的孩子！

那天下午，我們在同心縣采訪杜泊羊產業扶貧和農業種植，惠陽悄悄“收買”了行李車的駕駛員，火急火燎地拉上我，說他沒心思在這里采訪，說他要去找馬花，說馬花和她的同學在等他。

就這樣，我們撇下一群期待見證18年后重逢激動時刻的同伴，“私奔”去馬花家。

這一路，惠陽越發喋喋不休。行李車的駕駛員是位回族大叔，見惠陽一副“老寧夏”的架勢，距離一下子拉近了，相談甚歡。

40多分鐘車程，到了。

馬花和她的丈夫已在家門口等候。

一身典型回族婦女打扮的馬花，靦腆地笑著，有點不知所措?？吹贸?，惠陽也有點緊張，有些語無倫次。在車上時的伶俐口齒打結了。他從車上提下兩盒茶葉，一盒給了半路來接我們的馬花的男同學，一盒給了馬花：“茶葉。福建帶來的。收下。一點心意?！?/p>

馬花家在縣城邊上的城中村。城中村有大片新蓋的連排平房，一家一排，一家一院，排排成行，院院相連，整齊，明亮。

馬花挽著惠陽的手，領我們進了院子。

寬敞潔凈的院子，花池菜池里，豐富而茂盛。而最顯眼的，是家家戶戶院子正中間都有的那口“井”。說是井，其實是一根從地上豎起的水管，四周砌了個直徑幾十厘米的圓形“井”沿，龍頭一開，水不會到處漫。據說，一位剛從山里搬遷到城中村的老大爺，一擰開水龍頭，看見嘩啦啦的自來水，怔了半天，蹲在地上號啕大哭。他搬出家里所有的容器儲水，還死活攔著不讓關掉龍頭，怕再也不出水了，老大爺一個勁兒地問：“晚上也有？晴天也有？一直都有？”問馬花這故事的真實性，她只笑，不置可否。

院子里有棵果實累累的棗樹。我們在樹下合影。馬花摘下幾粒棗，塞到我手里：“盡管摘，注意枝條上的刺。現在不是很熟，也甜。”

馬花的燒烤車停在院子里側。為了見惠陽哥哥，她今天沒有出去擺攤。馬花告訴我們，她在一個學校附近擺攤，她說把地址發給我們，明天早上把大家都帶到她的攤點去吃燒烤。她說她烤的羊肉可好吃了！

馬花的母親癱瘓在床將近20年。她跟著女兒生活。馬花把母親照顧得干干凈凈，白白胖胖。馬花告訴媽媽，福建哥哥來了，母親急忙從床上坐了起來，滿臉笑容地招呼我們。

馬花的婆婆在靠大門的小賣部里整理一大堆剛買回來的韭菜，準備腌制冬菜。說到兒媳婦，老人直點頭，笑得合不攏嘴。

馬花的丈夫是個老實人，一直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女人，基本不說話。他對妻子的評價是“能干”“吃苦”。

馬花的兒子長成了一個小小的男子漢，看來性格隨父親，一聲不吭藏在媽媽身后，靜靜地聽著大人們說話。

……

在馬花的院子里，除了到處拍照，惠陽嘴里說得最多的是：“挺好！挺好！”“放心了！”

熱情的馬花把我們迎進了窗明幾凈的客廳，給每個人敬上一杯香甜的八寶茶。趁我們欣賞廳里那十幾盆花紅苗壯綠植的工夫，馬花從院子另一邊的廚房里端來四五盤菜，炒羊肉、炒牛肉、土豆絲、涼皮、炸花生米、油糕，還有米飯和碗筷，擺滿了茶幾。

“來，請坐！嘗嘗我的手藝?！瘪R花滿腔熱忱。

“不不不！謝謝謝謝謝謝！”惠陽忙忙擺手，一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樣子。

惠陽的拒絕，其實是客氣，不好意思。再說當時是下午三四點鐘，也不是飯點。但此時馬花，一下就僵在那里。顯然，她有些尷尬，有些難過。許久，才怯生生地說：“都是……干凈的……”

頓時心中就洶涌著歉意。我趕緊拿起了碗筷：“好香啊！口水都流出來了！”

馬花掩臉而笑。

我用手肘碰了一下惠陽：“吃！”

“吃?。啃袉?？”惠陽不是矯情，不是辜負，是粗心。

馬花坐在一旁，開心地看著我們吃著她做的飯菜……

放下碗筷，惠陽和馬花，還有那位一起來的男同學，湊在一起，在手機微信里呼朋喚友，一會兒文字，一會兒語音，一會兒視頻，福建的支教老師加上了，失聯多年的同學找到了。

歡聲笑語，滿堂喜樂。而我，也成了一個愉悅的見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