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與境界

知識與境界（亦論風生）

“瞄準一家學說苦心孤詣，雖然精神可嘉，但時間長了可能非常危險——沒了包容與眼界，知識會不知不覺把人引入邏輯陷阱。”

□悅連城

這幾年，智能化與移動互聯網快速發展，導致信息過載，網民口味越來越刁，閱讀也出現某種程度的“通貨膨脹”，以至于附庸風雅的成本陡增。

遙想當年，互聯網剛剛勃興時，在QQ空間發幾句納蘭性德的詞、倉央嘉措的詩，就能引得眾人在下面直呼文青。而現在，想談文學、侃歷史？對不起，沈從文、汪曾祺的書都成了入門讀物，能聊點漢賦什么的，勉強夠格；真正資深的互聯網文青，那得從金文乃至契刻符號中，把上古時期的浪漫情懷，咂摸得頭頭是道。

有人戲謔，互聯網墊平了“知識溝”的波谷，又拔高了它的波峰。大多數人學識與見識有限，只是一群憑借常識在生活的平地上踏步的普通人。對那些站在山巔還要踮起腳尖，作出“華山論劍”架勢的知識精英們，我們只能用鍵盤敲出一串嘹亮的“666”了。

不過，當生成式人工智能橫空出世之后，以往那些靠信息差討生活的各路大師，似乎隱隱有些憂慮——AI有問必答、邏輯絲滑、學識淵博，簡直是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以往對“互聯網高知”頂禮膜拜的網民，也逐漸回過味兒來。此時，范偉老師的金玉良言，或許會在耳畔響起：“不好使了大忽悠，只要我們這些善良的人對你提高警惕了，你還會什么？不就會幾個腦筋急轉彎嗎！”

知識，可能并不如想象得那么重要，否則百度百科早已解決所有問題。與“茴香豆的茴字有幾種寫法”相比，更重要的是閱讀體系和思想紋理。

對于試圖建立自身體系的讀書人而言，半懂不懂、生搬硬套的階段，多半必須經歷。這些人，作家王朔管他們叫“知道分子”：除了把中國字認了一溜夠，一閉眼好幾萬字，外國字也認了十幾門，一門結結巴巴能說的，兩門扳著字典能讀的，三四門看著眼熟，五六門會說“哈嘍”，還有全世界各種版本的“我愛你”。

有什么用嗎？沒什么用，但這一步總得有。道理很簡單：馬步扎不穩的，肯定練不成草上飛；但只會扎馬步的，與馬又有什么區別？有腦子的人，多看多想，慢慢挨過這一階段，便會突然開竅：原來，汗牛充棟的書籍，并非雜亂無章。市面上一些看起來很超前的觀念與思想，早在幾千年前就埋下了種子。進入這一重境界后，人們眼中的知識，不再是隨意堆放的雜貨鋪，而是分門別類的藏經閣，各派武功都源遠流長，擇其善者而從之就好。

不過，如果視野不夠開闊，只是一門心思鉆研本門武功，把路越走越窄了，最終也沒有好果子吃，就像梅超風與周芷若。隨意翻開一本哲學史，單就思維和存在這個根本問題，光成體系的學說，幾個巴掌都數不過來。瞄準一家學說苦心孤詣，雖然精神可嘉，但時間長了可能非常危險——沒了包容與眼界，知識會不知不覺把人引入邏輯陷阱。

如果能擺脫門戶之見，以公允的態度，同情地理解、批判地認識，那就摸到第三重境界的門檻——含英咀華、日漸圓融。說到底，人是一種被經歷和閱讀塑造的動物。如果發現偏見開始在心中滋生時，不妨默念馬克思的名言：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