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擊電信詐騙的核心是懲治境內幫兇

近年來，電信網絡詐騙已經成為損害人民群眾利益的毒瘤。尤其是，很多電信詐騙分子藏身境外，我國司法機關很難直接執法，如何破解執法難題亟須研究。據媒體近日報道，北京等地警方開始加大對電信詐騙境內幫兇的打擊力度，重點打擊境內一些網絡平臺為電信詐騙引流推廣和解封賬號等幫助行為。這種“打幫兇、治幫助”的執法策略，符合電信網絡詐騙日益鏈條化的現狀。

在傳統法律觀念里，幫助行為的危害性總體小于實行行為，即遞刀者的可罰性總是輕于砍人者。但是，在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過程中，幫助犯的危害性常與實行犯無異。

第一，很多網絡犯罪的源頭就是幫助行為，即“無幫兇就無犯罪”。電信網絡詐騙的第一步是尋找被害目標，這一過程通常就是由幫兇完成。以刷單詐騙為例，幫兇團伙一般會在各大平臺收集求職者的個人信息，根據個人情況編寫話術，向這些人發送郵件并留下境外詐騙分子的QQ，求職者一旦相信話術并添加QQ，就極可能成為受害人。顯然，沒有幫兇前期收集信息、精準引流的過程，后面的詐騙行為就無法展開。多數電信網絡詐騙罪的源頭，就是尋找目標、引誘目標上鉤的幫助行為。

第二，在很多情況下，幫兇已經完成了主要犯罪過程，對犯罪結果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以視頻裸聊為例，幫兇把自己包裝成“白富美”形象，在各大社交平臺勾引“色粉”（即喜歡裸聊的網友），不斷用話術引誘，在“色粉”上鉤后就引導其添加境外詐騙分子的微信或QQ號。這一引流過程實際已經完成了裸聊詐騙最艱難的部分——培養感情、建立信任，境外詐騙分子聯系這些“色粉”后，只需要完成臨門一腳。無疑，這些幫助行為對詐騙結果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第三，幫兇通常獲取了巨額非法利益。長期以來，我們總關注詐騙分子的非法獲利，但其實，受害人的財產損害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幫兇瓜分掉了。以解封賬號為例，詐騙分子的QQ賬號經常因被投訴而被封禁，這時他們需要解封賬號。幫兇就利用解封規則，采用人臉識別、好友互認、短信認證等方式，將涉案QQ號解封。幫兇團伙掌握了大量QQ號，可以互相解封，幾分鐘就可以解封一個。每解封一個賬號，都會收費10元到20元不等。2020年杭州市江干區人民法院判決的全國首例微信解封案中，在2019年11月至2020年4月期間，兩名在校大學生被告人不到半年時間就獲利50萬元，這種高額回報也催生了龐大的黑灰產業，一些年輕人肆無忌憚為詐騙分子提供各種賬號、技術、工具等幫助。

在網絡犯罪已經鏈條化的背景下，刑事政策也應當作出調整，從打擊詐騙者到注重打擊幫助者。尤其對于境外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治理的核心就是打擊幫助行為。

一方面，幫助行為讓網絡犯罪更便捷，只有鏟除幫兇這棵毒樹，才可能真正防止詐騙的毒果。毒樹之果是證據法中的一個理論，即以非法手段所獲得的口供是毒樹，而以此所獲得的第二手證據是毒樹之果，屬于非法證據應被排除。毒樹之果形象也可以適用于電信網絡詐騙，即詐騙罪只是果實，而結出果實的各種幫助行為就是毒樹。在治理電信網絡詐騙過程中，如果只關注毒果而不鏟除毒樹，那么摘掉毒果后，毒樹還是會很快生長出新的毒果，這無異于外科醫生治療箭傷時只剪斷箭身。對網絡犯罪進行溯源治理，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根治幫助行為。

另一方面，防治境外電信網絡詐騙犯罪，要維護好國內網絡空間的秩序。近年來，我國加大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打擊力度，許多不法分子將犯罪窩點轉移至東南亞、非洲等地，國際執法存在的障礙使得打擊難度加大。但是，境外電信詐騙的源頭在國內，沒有境內的推廣引流、賬號解封等幫助行為，境外電信詐騙就成了無源之水。因此，打擊境外電信網絡詐騙的核心，是治理國內的各種幫助行為。

總之，打擊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需要進行“斬鏈行動”。電信網絡詐騙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黑灰產業，我們切不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詐騙行為只是最后一環，詐騙罪也只是這一龐大產業鏈條的冰山一角。這些黑灰產業隨時可以成為其他犯罪的幫兇，如推廣引流、賬號解封同樣可以為毒品、色情、恐怖、邪教、賭博等犯罪提供幫助。因此，打擊幫兇、斬斷幫助鏈條，不僅是治理電信網絡詐騙的必要條件，也是維護網絡秩序，確保社會穩定的重要基礎。

（作者系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互聯網法律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