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國土局不懂的并非只有物權法

【依法行政是指政府的一切行為依法而為,受法之約束,在行政過程中須遵循依法行政、尊重和保護人權、越權無效、正當法律程序等基本原則】

料想不到,2016年春夏之交,溫州會以這一方式名揚全國,但當代社會是風險社會,“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這幾天,因為溫州市國土局打算對20年住宅土地使用權期滿征收高額續(xù)費,瞬間成為全國輿論焦點,網絡上,“溫州官員何以蠢到看不懂物權法”等批評聲不絕于耳。

住宅土地使用權續(xù)費問題關系到全國幾乎每家每戶的切身利益。從表面上看,溫州市國土局打算征收房價約三分之一的土地出讓金似乎只涉及當?shù)貛装賾舴课菟袡嗳说睦?但一旦這一“先行先試的改革”產生誤導,獲得肯定并推廣,那么無論產權是20年、40年還是70年,全國所有房屋所有權人的利益都將普遍受到影響、損害。都說安居才能樂業(yè),在公民的諸項基本權利中,財產權與公民的利害關系也最為密切。在這個意義上與其說公眾在關注溫州,倒不如說公眾在關注自身的未來遭遇；與其說公眾在生溫州市國土局的氣,倒不如說公眾在表達對政府部門曲解法律、褻瀆法律此類違法行為的不滿和憤慨。罵名滾滾而來,只因溫州市國土局這項所謂的“改革”引發(fā)了億萬民眾的焦慮和恐慌。

關于土地使用權到期后如何續(xù)期問題,我國物權法第149條是這樣規(guī)定的:“住宅建設用地使用權期間屆滿的,自動續(xù)期。”據(jù)當年參與立法的中國社科院法學專家孫憲忠研究員介紹,對土地使用權70年到期以后怎么辦的問題,當時就爭議很大,絕大多數(shù)的意見是,土地使用權到期后,只交象征性的費用即可自動續(xù)期。為擱置爭議,讓物權法盡快出臺,當時便采取了模糊立法。但在溫州市國土局,正如他們自己所承認的,由于對如何續(xù)期“無法可依,無章可循,不能辦理相關續(xù)期手續(xù),給群眾帶來不便”“基層國土部門只能參照國有土地出讓的做法,重新簽訂合同,重新收費。”

好一個“給群眾帶來不便”!在我看來,溫州市國土局官員也不是完全不懂物權法,而是更精通斂財術,因為他們知道物權法對如何續(xù)期沒有明確規(guī)定,便試圖打著方便群眾的幌子,參照國有土地出讓的做法,繼續(xù)用土地來賺錢。但細細論來,溫州市國土局官員不懂的可能更多。他們不懂憲法和立法法。在我國,土地使用權、房屋使用權是公民依照憲法、物權法規(guī)定享有的基本權利,涉及擴大、減少或限縮公民基本權利的法律,必須由全國人大制定,國務院和地方人大都無權就此立法,更遑論地方政府及其部門了。他們不懂行政法。依法行政是指政府的一切行為依法而為,受法之約束,在行政過程中須遵循依法行政、尊重和保護人權、越權無效、正當法律程序等基本原則。但溫州國土局在法無授權、不具資格、沒有經過任何法律程序的前提下,就自說自話、隨心所欲地解釋法律,試圖高額收費,這就是違法行政。他們不懂物權法。物權法固然沒有規(guī)定土地使用權到期后應該如何續(xù)期,但法律同樣也沒有規(guī)定到期后必須收費。法無明文規(guī)定,政府卻越權行政,這就是濫用權力。他們不懂法律的道德性。法律是道德的體現(xiàn),人民是國家的主人,從社會主義地權道德角度看,土地公有制的最終目的是讓公民享受土地帶來的利益,而不是一次次地向公民收取土地出讓金。如洛克所言:“政治權力就是為了規(guī)定和保護財產而制定法律的權利,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公眾福利。”

“溫州土地金續(xù)費事件”也反映了一些政府官員法治素養(yǎng)和媒介素養(yǎng)的雙重缺失。財產權是公民的基本權利,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從憲法修正案增加“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條款到物權法的頒布實施,我國法治進步的一大重要標志就是憲法、法律開始逐步承認、尊重和保護公民合法的私人財產。但溫州國土局一些官員仿佛置身世外,“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既無視這一基本法律制度的進步,也無視互聯(lián)網社會信息傳播“即時、海量、疊加”的特點,大嘴一張,信口開河,使尚未付諸實施的“土地金續(xù)費”迅速演化為全國性事件。出現(xiàn)輿情危機后,又不敢擔當,諉過于人,指責媒體誤讀,其對新媒體環(huán)境的無知、無畏可見一斑。

溫州市國土局惹了眾怒,貌似偶然,實則必然,從本質上說,這是溫州一些政府部門率性行事、不嚴格依法行政的必然結果。溫州是我國民營經濟發(fā)源地,在依法保護私人財產方面,按理說也應該走在全國前頭。但令人遺憾的是,溫州一些地方政府經常不是越位就是缺位。比如前幾年,突然以運動方式,強制拆除高速公路沿線簽訂有合法合同的廣告牌,所引發(fā)的多起行政訴訟至今仍案難結事難了。再比如,溫州一些地下錢莊、投資公司遍地開花,但相關管理機構聽之任之、熟視無睹,一些官員甚至暗中搭股、從中牟利,終至資金鏈斷裂,金融危機爆發(fā),危及千家萬戶,經濟元氣至今未復。

去年,浙江省政府首次進行法治政府建設標準化評估,溫州在全省11個地級市中倒數(shù)第一,省高級法院同期發(fā)布的行政案件司法審查白皮書也表明,無論是行政案件數(shù)還是敗訴率,溫州尤其是國土等部門也名列全省前茅。聯(lián)系到此次“土地金續(xù)費事件”,人們不難看出,全面推進依法行政,溫州新一屆班子任重道遠,如何提高政府依法管理經濟社會事務水平,溫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