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蟾蜍發大財”的悲喜劇

看日本經濟史，有一幕很有意思。1980年代末，日本大阪高級料理店一位叫“尾上縫”的老板娘聲稱有一神秘寶貝——一只會預測股市漲落的陶瓷蟾蜍。于是，包括日本最負盛名的興業銀行與三一證券在內的各大金融機構的大老板，都懷著“信蟾蜍，發大財”的想法，每天下午準時匯聚到尾上縫家中聽取蟾蜍的“神諭”，好為第二天的資本操作進行決策。一個經濟大國的資本市場竟然被一只瓷蟾蜍攪得風生水起，隨著那只“尾上縫的蟾蜍”的所謂“神諭”而波動，這一幕實在荒唐！

為什么會讓一只陶瓷蟾蜍來預測股市？陶瓷蟾蜍為什么有可能比股市專家的預測還要準確？

這兩個問題都涉及到人類面對不確定性時的困惑與決策。而在這方面，奧地利學派經濟學家奧德里斯科爾和里佐的著作《時間和無知的經濟學》以及著名的投資組合大師彼得斯的通俗性著作《復雜性、風險和金融市場》，為我們提供了很清晰的解釋。

面對不確定性我們無所適從，于是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外在的“神”。這與我們因害怕黑暗而寄希望能有一盞燈能讓我們看清屋子里的一切一樣。奧里與彼得斯都認為，人類最經常遇到的問題是未來的不確定性，最需要處理的問題是面對不確定性時的決策。也正是為了能夠正確處理不確定性，人類才需要有預測。但是，以目前人類的智慧與知識，還遠沒有解決準確預測未來問題。從遠古到現代，“超自然的工具一直被人類使用著”，這也是至今從西方的占星術到東方的八卦周易等之類仍然十分流行的原因。

就目前來說，資本市場的波動因其受偶然性因素多，顯然是人類活動中不確定性最強的一種。但因為“在黑暗中急于尋找秩序”又是人類面對不確定性時的本能，何況還能憑此獲得巨額利益，以至于我們對于提前預知股市漲落是如此之感興趣。而我們又知道，專家對股市的預測如此之不靠譜——對此我們下面有論述，于是，神奇的“陶瓷蟾蜍”就橫空出世了！

如果用一句話總結答案就是：因為在黑暗中看不清秩序，而“陶瓷蟾蜍”身上寄托了我們對不確定性事件中存在秩序的一種希望。

為什么陶瓷蟾蜍的預測會比專家預測還要準確？答案是：專家被自己的聰明“關在黑暗里”，而陶瓷蟾蜍沒有。

正如彼得斯所言，沒有哪個領域對不確定性的討論會比經濟領域更廣泛。特別是投資組合理論，專門用來研究不確定性狀況下的如何投資都能賺錢問題。為此，經濟學家發明了許多工具，試圖通過評估所有可能結果發生的概率、相關風險以及收益來加以衡量。但為什么主流經濟學通過這套思路進行的經濟預測，絕大多數因其不靠譜而變成人們的笑柄呢？

奧里的書中專門對此進行了解釋。在他們看來，不確定性是自由市場的根本特征，也是自由市場的魅力，永遠無法被消除。人類試圖通過經濟數學模型來預測與處理不確定性，本身就是“在并不存在秩序的地方強加秩序”，是理性的僭妄，或者說是自作聰明。但這種自作聰明盡管不能預測未來，卻能夠改變未來，即使得未來更加不確定。當下世界范圍內經濟周期與資本市場起伏越來越難以捉摸，越來越具備突發性，都是人類自以為能夠預測未來造成的。所以，奧里說，“我們正在被一股有組織的力量關閉在黑暗中，這種力量不是別的，就是我們自己。”

但陶瓷蟾蜍不一樣。陶瓷蟾蜍“預測”非常純粹，不會建立數學模型，不會搜集各種信息，更不會幾十億只陶瓷蟾蜍一起交流研討。所以，陶瓷蟾蜍的預測——如果我們真承認陶瓷蟾蜍能夠預測的話——結果肯定比人類更靠譜。卡尼曼在其名著《思考：快與慢》中就說過。當那些所謂的專家，以各自的偏好、來自四面八方的海量信息以及自己或自己所服務的群體的現實利益，參與到“股市預測”中去，他距離事實可能更遠。所以，在股市上，“專家”作為一個群體，在預測準確程度上，完全可能敵不過一個單純而隨意按著選股按鈕的“長頸鹿”。

突然想起那句刻在德爾斐阿波羅神廟上的一句箴言：認識你自己！是啊，我們這些自視甚高的人類，常常就是因為無法認識自己，以至于被一只陶瓷蟾蜍這類的外在物牽著鼻子走，的確是可悲的事。所以，正確認識自己，客觀認識我們所處的外在環境，才能確保自己不迷失于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

盧周來（經濟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