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離別的地鐵

聽過歌手曹磊的《車站》的人都說，這首歌太凄惻了，不忍再聽。歌的開頭唱道：“火車已經進車站，我的心里涌悲傷。汽笛聲音已漸漸響，心愛的人要分散。”這是火車站臺離別的歌。武漢地鐵2號線有21個站點，但想起《車站》我就突然感到，地鐵車站里沒有離別。

鐵路是一種制造離別的交通工具，車站則是人們欲語凝噎、從此天各一方的地方，相當于唐朝長安的霸陵，那是長安人折柳傷別之所。說它制造離別，是因為火車具有速度、運力和持久力，注定要把人與貨物運往遠方。不是所有人都一去不復返，但總有人有去無回。

世界上最早的鐵路，是英國1825年在斯托克頓到達林頓之間建成的，48公里長。這條鐵路開通時，沿途居民都趕去看熱鬧，倒像一場嘉年華會，沒人把它與離別扯上關系。但很快鐵路越建越長，1869年建成的北美洲太平洋鐵路已經長達3000多公里，火車跑完全程要7天。美國是一個永遠在遷徙路上的國家，坐上火車，很多人即與故園故人從此永訣。

西伯利亞大鐵路將人穿越的空間擴張到更大的尺度，它西起歐洲的莫斯科，東至太平洋沿岸的海參崴，跨度9332公里。唐代詩人李白曾自中原跟中亞的親故通信，但西伯利亞式遼遠，恐怕他也未曾想到。沙俄時代，蘇聯時代，這條鐵路一直是罪犯特別是政治犯東流的通道，到了西伯利亞，想再回莫斯科就難了。

修鐵路，意在為旅行提供便捷交通，客觀上總是使親友天各一方，但其目的不是制造離別。到了遠方，除非你是19世紀美國人，最后終究還要回來。但在沒有手機、更沒有視頻的時代，那畢竟也是長久的離別，親故就要到火車站臺鄭重道別。

地鐵是修在城市地下的鐵路，是鐵路之一種，但它與一般鐵路天生不同。一般鐵路固然有速度的講究，但終究服務于克服空間距離的目的。而地鐵無論多長、網絡有多密，也只是在城里打轉轉，其作用不在求遠，而是讓城市居民出行更快、更便捷。世上最古老的倫敦地鐵，150年前就開通了，其目的就是要解決市中心的交通擁堵問題。

但一城之中，也不是沒有離別。在方方小說《桃花燦爛》中，陸粞習慣每天在漢口江邊的躉船上等待在武昌上大學的星子，等待是因為內心的離別之苦。時間與心理有關，距離也取決于心理體驗，男女之間的等待強化了時間體驗，也強化了距離感。

當代城市大概也有離愁別恨，但地鐵開往理性的時代，地鐵站臺不會有霸陵式折柳送別，也難再見陸粞與星子式躉船重逢。武漢地鐵2號線雖然全長28公里，兩頭的人見面，也只需要48分鐘。距離不是問題了，時間也不是問題，有情人可以每天約會幾遍。地鐵帶來便捷，便捷消解了空間上的距離，也消解了時間上的等待。

地鐵使市民出行便捷許多。而便捷帶來的不是閑逸，相反人們比以前更忙，除了發達的念想，生活很難呈現其他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