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位的“蟹料理”

　　林少華，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著名文學翻譯家

2012年是中日恢復邦交40周年。6月20日，由《中國日報》社和日本言論NPO共同實施的第8次“中日關系輿論調查”結果在東京發布。結果顯示，中日關系的重要性得到雙方一致高度認可，而對其現狀看法則不容樂觀：中方普通民眾認為“非常好”或“比較好”的為42.9%，日方同一比率僅為7.4%，均較去年下跌。其中，尤為讓人深思的是雙方好感度：日方受訪民眾逾八成對中國無好感，中方對日本無好感的占六成左右。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和我的兩位大學同事應邀去日本總領事官邸作客。總領館館員F小姐在大廳迎候。得體的著裝，干練的舉止，適度的笑意，給人的感覺相當不壞。招待的是日本料理“蟹料理”，單間，地道的日式裝修風格，原色細木格拉門拉窗，大大的長方形矮腳桌，嶄新的榻榻米。總領事先生在淡黃色的燈光下歡迎我們。我四下打量，夸獎房間裝修很日本，對曰上星期剛剛開業。我問裝修工匠可是從日本請來的？對方回答廚師是日本人——答非所問。我很快就明白了，這僅僅是今天一連串錯位的開端。

寒暄性閑聊。總領事先生上世紀80年代在南京大學留學兩年，F小姐新世紀在山東大學“研修”漢語，兩人都會講漢語。但日本人有“忍者”傳統，此時不講漢語，由我們講日語——我們在本土講外語，他們在異域講母語。按理，應顛倒過來才是。又一種錯位。也罷，正好練練日語口語，至少趁機校準一下日語發音也好。

日本外交官沒讓我兀自吃著螃蟹練口語，更沒校正我的發音。舉起清酒干杯之后，總領事先生不知從哪里取出本文開頭所說的“中日關系輿論調查”復印件，像在總領館辦公桌上那樣研讀起來。交談隨之轉入正題。我們對何以有八成之多的日本人不喜歡中國感到費解，總領事先生則好像更對何以有三成中國人認為日本仍是軍國主義而非民主主義國家這點感到耿耿于懷，問我們這是為什么？我們則反問日本曾經的首相為什么連續參拜靖國神社？問東京知事石原慎太郎先生為什么選在中日恢復邦交四十周年之年高調聲稱購買我國領土釣魚島？

不用說，這種性質的錯位絕不是“蟹料理”席間所能解決的。好在雙方都夠聰明，知道適可而止，開始把注意力轉向清酒和螃蟹。你別說，清酒正適合吃“蟹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