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連發三條微博,用以退為進的姿態向“金掃帚獎”隔空喊話,批評主辦者優柔不決,壞了他“一片獨爛”的風頭。
但馮導顯然錯會了主辦者之意,不體諒人家為中國電影振衰起敝的苦心。三片并列“最爛”,絕非主辦者無力比較出爛中之爛,而是三者各有各的爛法,沒法在同一個標尺上PK。
筆者曾向友人打聽看罷《大笑江湖》的觀感,以作是否花錢觀影的參照。友人答曰:看完電影,惡心他媽哭了——北京人的歇后語,時常需要聽者略一愣神。而就在我愣神的工夫,友人給出了答案——惡心死了。
所以,如果以經典的香港爛片的標準衡量,“金掃帚獎”評出的三部最爛影片中,只有《大笑江湖》合格。如果馮小剛非要評委決斷出唯一的獲獎者,今年還真沒他的機會。
至于《孔子》,其實是受了“政治不正確”的株連——一個“懷抱理想,在現實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園”的“喪家狗”(李零語,見《喪家狗——我讀論語》),卻被塑造成投靠無門、郁郁不忿的“帝王師”。這種夫子自道式的誤讀,在《孔子》上映當時就被論者一眼看穿,且夾槍帶棒地數落過一番。“金掃帚獎”的評委們借“最爛”的名義再打一棍,不過是一次立場表達。
剩下的,就是馮小剛的《非誠勿擾2》了。
坦白而言,由于王朔的加盟,《非2》比《非1》認真得多也沉重得多了。如果不是頂著“《非1》續集”和“馮氏賀歲劇”的名頭,葛優與舒淇那條牽強的戀愛線根本可以略去,《非2》就成了一部“王氏獨白劇”,那位突然間患上絕癥的李香山,肯定會代替王朔,絮絮叨叨地把他這么多年閉門悟道的所思所得,盡數傾瀉給觀眾。實際上,如果不是對那套哲學工具操練得還不太熟練,王朔這幾年的身份早該轉成哲學家而非文學家;如果不是為了捯一把錢改善生活,王朔也根本犯不著跟著馮導再趟一次電影這趟渾水。
因此,雖然坊間輿論都以約定俗成的“爛片”指代上述三部影片,但《非2》顯然更符合這個“獎項”的本來稱謂——“最令人失望的影片”。要不就輕松,輕松成《非1》那樣,要不就沉重,沉重成《我的千歲寒》(王朔著作)那樣。如此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強行“縫合”,讓看樂子的覺得太悶,讓想思考的覺得太貧,雙雙失望,以此連帶著評委們也一并“失望”,不妨解讀成“愛之深責之切”的糾結。
其實馮小剛自出道以來,就不斷讓觀眾和評論家們陷入這種糾結之中。他那種什么都想兼顧又什么都不純粹,輕松中夾帶著點嚴肅,沉重中又勾兌著娛樂的討巧方式,在為他贏得大把票房的同時,也一點點地積累著口碑。問題是,當他終于從偏居一隅的“耳房”,步步謹慎地蹭進“正房”時,他需要面對的就不僅僅是兼顧輕松與嚴肅這樣的簡單加法,而是不得不面對復雜得多的“N元N次方程”。譬如,如何能把一部“首次反映唐山大地震的影片”、一部商業片、一部“命題作文”和一部必須植入大量廣告的影片,安穩妥帖地糅合成一部《唐山大地震》,恐怕是除馮小剛之外的任何導演都無法完成的任務。必須承認,他的多方妥協、多方協調的技巧,讓他始終在票房、口碑和拍片環境之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也使他成為中國導演中成長最為穩健的異數。
然而,這種多方妥協,而且心甘情愿地自覺妥協的做法,也使他的作品始終被一層灰色的玻璃天頂所籠罩,到底沒能完成一次破繭而出的華麗蛻變。而他本人為自己所做的各種解說,也讓他看上去更像一個總能出色地完成定制作品,對得起觀眾對得起老板對得起三老四少的大匠,卻不是一個能以電影為工具盡情表達自己的大導。
其實比起《集結號》或《唐山大地震》中所做的妥協,《非1》卻是回到了相對純粹和自在的狀態,《非2》也不過在已經向觀眾承諾的輕松,和王朔塞給他的沉重之間略顯尷尬而已。雖然不好猜度“金掃帚獎”評委們的意思,但至少在筆者看來,對《非2》的苛責,其實是對他一系列創作呈現出來的妥協和扭曲,表達著整體的失望和期待。或許大家都和他自己期待的一樣,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像面對記者時那樣,來一次“犯渾”和“不吝”,放下各種顧盼和妥協,完整、自由地表達一次真實的自己,借此完成在中國影壇上真正的登堂入室。否則,總是用“勇奪終身最爛獎”之類的氣話表達不服,終歸不是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