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圖片及其說明文字中，首先透露出的是不滿、不屑和不在乎，是難以抑制的發泄欲望。必須承認，這些表達不滿的照片和文字，不乏現實依據，有一定的批判和警示意義。比如下面這個帖子中有這樣的模擬流行語：“上了大學才知道，人渣都是大學培養的！”（當然也包括這位發帖者自己），“上了大學才知道，原來大學和養老院是差不多的！”“上了大學才知道，饅頭一捏就能變湯圓的！”“上了大學才知道，開學校原來是那么賺錢的！”“上了大學才知道，刻苦學習的，都是窮得交不起補考費的！”“上了大學才知道，一門課一學期可以就考試那天去一次的！”“上了大學才知道，原來理想只是高中以前才有的！”“上了大學才知道，大學里是學不到東西的！”

你能說這些雷人之語沒有一點事實依據嗎？我們有的大學難道不是在追求所謂“做大做強”、“世界一流”的同時，忘記了大學的基本職責是培養一個有是非觀念、有良好素質的公民，忘記了最基本的本科教學才是大學的立足之本？教學質量低下；后勤官僚欺壓學生，樓管人員敲詐勒索；學校領導片面追求經濟效益，大搞不正當創收；考試走過場，大學生不學習；不少教師不學無術，在大學混日子……這些難道不是事實嗎？

雷人畢業照貼圖區中的一些評論也表現出難得的反思精神。有一幅照片名為“釘在十字架上的學士服”，是《有關大學畢業的遐想》的系列裝置藝術作品之一，作者是2008年畢業的學生阿信。他對記者說，觸發他搞這個作品的原因有兩個。首先想借這個作品傳達自己對大學教育以及大學生自身學習追求的反思。“作品中被束縛在十字架上的學士服、散落一地的大學教科書等要素都讓人反思，自己大學四年到底是怎樣度過？到底學到了什么？”阿信認為，我們都應反思大學教育，反思大學四年里的學習生活。還有一個網友評論這樣寫道：“越來越多的學生感到上大學無用，因為上大學花費甚巨，畢業找工作卻很艱難。教育產業化的浪潮催生了高校泡沫，但日后成為成千上萬個大學生找不到工作的重要源頭……以前農村人誰家孩子考上大學了，親戚鄰居都覺得自豪，都能沾光，現在是誰家孩子考上大學，親戚鄰居都躲得遠遠的。”

其次，這些圖片和帖子還深刻地透露出大學生的犬儒主義人生態度。他們一方面非常真實，殘酷的真實，真實得連自己的犬儒主義也不加以隱瞞；另一方面則又極度虛偽，可以為了現實的好處出賣人格，假話連篇且臉不紅心不跳。他們一方面高喊“不要說我們狂妄無知，相反卻有率真的一面，一切磚家叫獸標榜清高的虛偽都是可恥的”；另一方面從來沒有思考過如何改變現實。他們的惡搞只有癥候的意義——表明我們的高等教育有病，而沒有療救的意義。

當然，我不想一味譴責大學畢業生。大學生正當青春勃發之時，欲望旺盛，他們需要表達和發泄。這些照片中的一部分也不存在明顯的道德問題（裸露身體的那些照片在國外的大學也普遍存在），但其中表現的對大學、對母校的憎恨卻依然是觸目驚心的，這些照片在網上引發的狂熱也是罕見的。我們的學校平時為什么不能為大學生提供正常的發泄和表達渠道？他們的社團生活為什么如此單調乏味和正經八百？他們是不是因為壓抑太久了才突然變態地爆發出來？

至于惡搞，至于犬儒，至于投機取巧、人格分裂、陽奉陰違，難道不是社會司空見慣的現象？可見，這不僅是大學生的悲哀，也不僅是高等教育的悲哀，而是社會的悲哀。

（作者系首都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