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慶笑文化,或諧趣文化,是指節慶期間為人民大眾帶來歡笑的文化,包括耍鬧、逗笑、譏笑等。俄羅斯著名文藝理論家巴赫金在其研究法國作家拉伯雷創作的專著《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創作與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的民間文化》中,對節慶笑文化做過研究,他認為“這些多種多樣的令人發笑的形式和表現——狂歡節類型的廣場節慶活動、某些令人發笑的儀式和祭祀活動、小丑和傻瓜、巨人、侏儒和殘疾人、各種各樣的江湖藝人、種類和數量繁多的戲仿體文學等,它們都具有一種共同的風格,都是統一而完整的民間笑文化、狂歡節文化的一部分和一分子”。
那么,我國春節期間的諧趣文化具有怎樣的表現形式和內涵?筆者認為,節慶諧趣文化最具本質性的特色是它的人民性和它帶給大眾的歡笑。其常見的表現形式有社火中的滑稽,節日狂歡、耍鬧,戲曲、小品和相聲演出中的幽默、諷刺與滑稽等。
社火中的滑稽
我國春節期間社火表演形式多樣,最常見的有舞龍、舞獅、跑竹馬、跑旱船、小車會、踩高蹺、扭秧歌等。這些社火都有很悠久的歷史。譬如舞獅在唐宋的典籍中已有記載,當時的《太平樂》中已有“五方獅子舞”的記述;跑旱船早在遼宋時代就已盛行,《明皇雜錄》已有唐代旱船的記載。
這些社火的滑稽首先表現在它們的形態上,如舞獅中的道具說“獅”不是獅,跑旱船的道具說“船”不是船,它們都是經過人們豐富想象而制作出來的社火道具。雖然這些道具與真正的獅、船形象迥異,卻把社火主人公們的生活常態鮮活地展現在觀眾面前,給人一種奇異的視覺享受。
有些社火,除了高難動作的特技表演外,還按戲曲的要求分為生末凈旦丑等角色,如山東海陽大秧歌的貨郎與翠花、箍漏匠與王大娘、丑婆與傻小子;北方的高蹺秧歌中的漁翁、媒婆、傻小子、小二哥、道姑、和尚;南方社火表演中有關公、張飛、呂洞賓、荷仙姑、張生、紅娘等。
社火人物里滑稽的丑角中,威縣竹馬中的“怪騾子”頗具代表性。他黑臉,白鼻子,八字胡,辣椒帽,黑夸衣,肩上挎一串銅鈴。這種扮相就讓人發笑,再加上他用腳尖走路,有節奏地抖動肩上那串銅鈴,同時他那匹竹馬還亂跑亂跳,不停地尥蹶子,還不時在旦角兒的馬前擠眉弄眼;但遇到威武將軍的馬,他又像老鼠見了貓一樣顫顫驚驚,躲躲閃閃。
在我國,社火中這些人物不僅家喻戶曉,且均帶有高度的戲劇性。哪怕是所謂的正面人物也能引人發笑,如秧歌隊里唐僧師徒中的唐三藏,表演者越是走得莊重矜持,就越讓觀眾覺得可笑。
節日生活的嬉戲耍鬧
春節歡慶中還有一種狂歡,既不需化妝,也無需道具。它不是演出,而是節慶真實生活的一部分。正如巴赫金所說,“狂歡節不是藝術的戲劇演出形式,而似乎是生活本身現實的(但也是暫時的)形式,人們不是表演這種形式,而幾乎實際上(在狂歡節期間)就是那樣生活的”。春節期間河南農村的耍新娘子、耍新奶奶,四川農村的抱豬比賽、拱肥豬、請肥豬、“媳婦兒背八戒”,山西、河南部分地區的罵社火,就是如此。
河南農村的大年初一,當年結婚的新娘子都要到同族各家拜年,路上兄弟姐妹常攔路戲耍,沒完沒了地要求鞠躬拜年,新媳婦也往往巧言應變。而后又發展到耍新奶奶,當年哪家得了胖孫子,村里的女人們初一就會擠到她家的院子,要糖吃,給新奶奶臉上抹紅,讓她倒騎牛游街。新奶奶往往笑得合不攏嘴,任憑擺布。這是耍鬧,也是一種道喜。
四川農村歡度春節有抱豬接力賽。拱肥豬是在一個小木框上放一個張嘴大笑的卡通豬頭,姑娘們手、腳著地,低頭翹臀拱著木框往前走,先到為勝。這些“比賽”都是節慶期間的玩耍,其體育比賽的色彩居次。
罵社火流行于河南、山西部分地區,據傳唐宋時代已流行,以河南靈寶的東常村、西常村之間的罵最出名。它有些像電影《劉三姐》中的對歌,村中的文人絞盡腦汁,遍查辭書,遣詞造句,爭壓對方。這種罵,與巴赫金說的以生殖器罵人顯然不同;這種罵,有它獨特的文化內涵,是種巧妙的批評,罵得好,能促人長進,樹立正氣。
戲曲、小品中的幽默與滑稽
我國戲曲歷史悠久。與社火和耍鬧相比,戲曲是一種優雅的藝術。譬如京劇《西廂記》與《蔣干盜書》、黃梅戲《女駙馬》、評劇《花為媒》、豫劇、評劇《小女婿》等,或突出“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幽默,或因“逮不住奸賊不煞戲”的除惡揚善的喜慶氣氛引發觀眾的笑聲,使觀眾享受節慶的歡樂。
戲曲的虛擬表演方式與影視表演不同。戲曲表演中,表演者兩手在胸前往外一推算開門,往里一合叫關門。這種約定俗成的虛擬表演方式,也給歡度春節的人們以含蓄輕松的藝術享受。
隨著電視的普及、春節晚會的興起,相聲、小品等節目被帶進了千家萬戶。“大戲”之長,在于它的多層次、多側面,而小品的優勢恰在它的小而精。小品中人物少則一兩個,多則三五個,演出不過幾分鐘,卻能巧妙地諷刺現實生活中的丑惡,而這種諷刺效果也在觀眾的笑聲中得到認同。相聲則將社會中的丑惡和“我們”自己身上的沉疴痼疾凸現在世人面前。
我國春節的歡慶活動,地不分南北、居不分城鄉、人不分老少,其參與之廣、延續時間之長、內容之豐富,都堪稱世界之最。與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歐洲的笑文化相比,它呈現出人類去粗取精的歷史進步,因來自民間又活躍于民間而歷演不衰。與巴赫金研究的笑文化不同,我國春節的歡慶,最大特點恰是“普天同慶”。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