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盡管時光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但每逢菊花開遍的金秋時節，總會有人想起這首詩和它的作者——唐末農民起義領袖黃巢。于是，施耐庵筆下的宋江題下了“敢笑黃巢不丈夫”的詩句，就連一向“老子天下第一”的朱元璋，也折服于黃巢的威名之下，搞了個山寨版的菊花詩，東施效顰了一把。的確，遙想黃巢當年，縱橫九州，六十萬大軍開進長安，“天補平均大將軍”的旗幟飄揚在大明宮前，這是何等的氣概！難怪引得無數英雄競折腰呢！

然而，人們同樣熟知的是，在黃巢進入長安，建立大齊政權（公元880年）不過短短2年半之后，他就在各路唐軍的圍攻之下被迫退出長安。又過了僅僅1年時間，公元884年，黃巢被唐軍徹底擊敗，一代英雄遇難狼虎谷。當然，這也還沒有脫出中國歷史興衰更替的傳統窠臼，不過可以引人唏噓一番而已，并沒有非常特別的地方。然而，戲劇性的一幕在黃巢殉難23年后發生了，擊敗了黃巢的唐王朝并沒有逃脫滅亡的命運，而這最終埋葬唐朝的人，竟是當年黃巢手下的一名部將——朱溫！

這位朱溫本是安徽碭山的一個貧民，25歲參加黃巢起義，屢立戰功，地位逐步上升，最終被大齊政權任命為同州防御使。公元882年，在黃巢義軍戰局日趨不利的情況下，朱溫因屢次戰敗，怕受責罰，而叛變投唐。投唐后，朱溫立刻向黃巢義軍舉起了屠刀，并很快取得了宣武軍節度使的位置。黃巢敗亡后，朱溫又參加了各地藩鎮間的軍閥混戰，并逐步擴張勢力，先后消滅了秦宗權、朱瑾兄弟、時溥等割據勢力，又壓制了曾擊敗黃巢的河東李克用集團，成為全國最大的割據政權。隨后，朱溫挾持唐王室，殺死了唐昭宗，廢黜唐哀帝，終于于公元 907年滅亡唐朝，自行稱帝，建立了后梁王朝，掀開了五代的帷幕。

這實在是一件極具諷刺意味的事情，作為唐末農民大起義領袖的黃巢失敗了，而他手下區區一個部將，在窮途末路之下投唐求生的小小一個朱溫卻成功了！？（當然，這個“成功”僅僅是針對朱溫和黃巢個人而言。朱溫背叛了農民起義，他個人的成功并不是唐末農民起義的成功）不論是實力、還是威望以及個人才能，若說朱溫能夠望黃巢之項背，想必許多人都會覺得不可思議。那么造成這一成一敗的巨大反差的秘密究竟何在呢？這就要從當時中國特殊的政治格局說起。

自安史之亂以來，在唐室名義統治下的藩鎮割據就逐漸成了中國的基本政治格局。在這一格局下，雖然唐室仍擁有名義上的中央統治權，但許多地方實權其實掌握在眾多擁兵自重的節度使（藩鎮）手中。雖然與唐室的親疏各有區別，但這些節度使們普遍擁有軍政合一的巨大權力，甚至于子孫世襲，實際上已經成為一個個獨立王國。到了晚唐，中國與其稱為唐王朝，不如稱為唐體系更為恰當。在這個體系中的大小藩鎮雖然有著共性的一面（如均承認唐室的正統，在意識形態上認同舊統治集團等），但更多的是眾多、尖銳的內部矛盾。對許多藩鎮來說，只要農民起義軍不攻擊他們自己、不威脅到整個唐體系的存亡，他們是沒有那么多積極性去鎮壓農民起義的（相對而言，他們對于擴充自己的實力更感興趣）。很多時候他們會認為保留一些農民起義軍不消滅完，將更有利于他們制衡唐室，維護自身的利益。在某些情況下，他們甚至可以接納一些起義軍成為自己體系中的一員（事實上許多藩鎮都是在發動兵變或叛亂后又“歸順”朝廷或是獲得唐室的承認的）。

黃巢起義前期，農民軍之所以能夠縱橫南北、直搗長安，固然離不開黃巢指揮有方、將士英勇善戰，但與各藩鎮此時還并沒有認為黃巢對整個唐體系構成了威脅，因而與其對抗的積極性不強也有很大關系。例如公元879年，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曾經一度大敗黃巢，但在部下勸他乘勝追擊、一舉殲滅義軍的時候，他卻說“不若留賊以為富貴之資”，停止進攻，使得黃巢獲得了喘息之機。又如公元880年黃巢渡淮北上之時，作為唐軍統帥“諸道行營都統”的高駢就故意不去攔截，以防自己“威望震主，功居不賞”。

然而，在黃巢攻占長安、登基稱帝、建立大齊政權之后，情況卻發生了質的變化。藩鎮們開始意識到黃巢已經成為整個唐體系的挑戰者，而很可能還會成為其掘墓人，從而威脅到了每一個藩鎮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盡管在黃巢進入長安之初，部分藩鎮一度攝于黃巢的軍威而暫時表示屈服，但很快，一旦發現有個別人挑頭反對黃巢，他們就紛紛倒戈“各治勤王之師”，對大齊政權群起圍攻，再沒有哪個還想放黃巢一馬的了。通常情況下，在占領首都長安之后，起義軍本應是勢如破竹、天下傳檄而定。但由于受這一特殊效應的影響，黃巢占領長安、建立政權的舉動反而使自己成了唐體系中各藩鎮的眾矢之的，使得唐軍越聚越多、越戰越強，最終導致了黃巢的敗亡。

同是唐體系的挑戰者，朱溫卻走了一條與黃巢截然不同的道路。在投降唐軍之后，他改名朱全忠，積極參加對黃巢的進攻，把自己精心打扮成唐體系中的一員。黃巢敗亡后，朱溫雖然也在不斷地向各藩鎮發起進攻，竭力擴張自己的地盤和實力（這一點其實與黃巢的許多做法并無本質差別，甚至于朱溫的部下也有許多是黃巢舊部），但他總是巧妙地把自己的這些行為打扮成唐體系中藩鎮混戰的一部分，而不是對整個唐體系的挑戰——例如他常常時不時地向唐朝皇帝表示一下忠心。這樣一來，在唐室和其他藩鎮的眼里，朱溫與藩鎮之間的矛盾就成了“藩鎮”內部的矛盾，而不是敵我矛盾。除了直接受到朱溫攻擊的藩鎮之外，其他藩鎮并不視朱溫為敵，有的還與他結為盟友。等到朱溫終于在降唐25年后屠殺唐室大臣、逼迫哀帝禪讓的時候，他已經控制了全國21個藩鎮，成為最強大的勢力，剩余藩鎮縱使想反抗，也已經有心無力了，中國歷史從此進入了五代十國的時代。

黃巢和朱溫的經歷，對我們今天也具有啟示作用。雖然我國目前所面臨的國際形勢在對抗的方式和矛盾的尖銳性方面與一千多年前有很大差別，但在很多方面與當年黃巢和朱溫所面對的局面也不乏相似之處。我國目前正處在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階段，迫切需要一個和平、穩定、友善的良性外部環境。在這樣一個特點的歷史時期，我們應該如何面對現有的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如何縱橫捭闔，爭取最大的國家利益？相信黃巢和朱溫的故事，可以給我們很多、很深刻的啟示。